【低調奢華˙獨立美學】:上海．寧波的江南建築新實驗

我喜歡從藝術時尚、繪畫雕刻、甚至文學電影，來談城市發展與建築。我覺得都市與建築就像是當代社會文化的縮影，從這些容易理解的美學角度切入，剖析科技工藝、人文歷史、社會演繹，可以展現當時都市的氛圍。再細讀當時都市與建築設計的材料工法，更可以了解表象美學外，潛藏在底蘊深層的設計靈感與文化思維。

這兩年因緣際會之故，參與建築美學團擔任隨團導讀老師，引導有興趣的一般大眾更接近美學的世界。以淺顯易懂的方式，引導一般人讀懂美學中的比例、式樣，理解最新城市與建築主義風尚與色彩學，遊藝美學的神秘世界。



瑞金洲際，十里洋場的奢華水晶燈與ART DECO設計美學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放在建築設計與都市美學的學習，這個說法是再貼切不過。旅行的實地體驗，絕對是最好的美學課堂場域。



火力發電廠改建的上海當代博物館

去年上海1.0版建築美學旅程，漫談上海、烏鎮與蘇州的陽剛與柔性都市美學。從電影大亨小傳與紐約聖堂建築，切入上海黃埔江風貌，細說外灘萬國建築群的Art Deco風格。從石庫門中西合璧建築，暢談租界洋房民居的發展沿革與五口通商對上海城市歷史的重大影響。從費式數列與吳冠中的畫，解析江南水鄉的比例，理解木心美術館與蘇州博物館兼具的現代與古典之美，從而破解千年來江南水鄉的如詩比例一直為人們所喜愛之謎。



上海1.0版建築美學旅程

引導非建築科班的學員感受現代美學的魅力，有很大的成就感。

學員學到三個建築美學的tips : Art Deco、「費式數列」與黃金比、希臘三柱式。讀懂費式數列與達文西、柯比意的人體工學、浦東上海中心大樓與江南水鄉的黃金比美學關係，從古典到現代、從剛到柔的都市與建築的強大連結!旅程結束，學員仍活用在拍照構圖與自我旅遊的美學閱讀上，更將庶民美學的種子散播出去。




衡山坊的文青設計時尚，與日本"表參道"的老屋再利用有同樣的氛圍

今年定調的美學閱讀主題是「低調奢華˙獨立美學」的建築主題，導讀上海城市美學的2.0進階版。目的在介紹欣賞另一種近年新興流行的一種建築美學，在地性文化的融合、本土性建築語彙與融合自然材料環境地景的建築風尚。這樣的風尚在上海與寧波二個中國最佳的建築實驗場，也刻正發酵與創新。



外灘源的最早英式租界風貌

這樣的主題選擇也受到普利茲克建築奬的影響。2017年普利茲克奬頒給西班牙建築事務所RCR Arquitectes，其因強調建築與基地環境的獨特性與文化連結獲獎，這說明近年流行的在地、本土、自然的建築奬風向球。加上當今建築界吹起的東方風與個人實驗主義，無論2010妹島和世+西澤立衛（SANAA）、2012王澍、2013伊東豊雄、2014坂茂，個人認為這些建築風尚共同代表一種「低調奢華˙獨立美學」的趨勢價值。反技術、反形式、反主流建築主義的思維，就是「低調奢華˙獨立美學」的城市魅力。



上海中心大樓，2017全世界第二高

因此我希望導讀除了超高層、高科技的建築實力面，上海、寧波二個中國最佳建築實驗場也有回歸傳統工藝與返璞歸真的城市建築面。


坂茂自然輕快的低調美學的「竹林小屋」，地中海料理餐廳設計

上海詮釋這種低調奢華的現代建築典型，可以兩個範例代表說明。

其一是2014年普立茲克獎得主坂茂在上海的新作品Calypso地中海料理餐廳，其使用自然材料設計的低調奢華獨立美學「上海灘款」。

 

深受日本木匠簡約精神影響，以空間感及節約聞名的坂茂，他建築特色是擅用紙管結構、自然材料與充滿人道關懷精神。

Calypso設計案隱藏在靜安區嘉里中心，造型類似中國傳統的竹林小屋，設計靈感受到周邊毛澤東故居型式的啟發。如同珠寶盒一般的竹子構造獨立建築，可伸縮的屋頂具雙層通風結構的節能設計。室內利用竹、麻、紙、布各色自然材質的思維，編織而成舒爽的用餐空間，如裝置藝術竹燈飾搭配窗外樹影波光搖曳，呈現竹編藝術與低調奢華的雅緻美感。


隈研吾，柔美如琴弦律動的辦公室垂直美學

其二，上海低調奢華風格的類型，是隈研吾的虹口SOHO辦公大樓。

隈研吾流的低調奢華設計以散發日式和風與東方禪意稱著。他擅長融合自然景觀，結合水、光線與空氣，運用木材、泥磚、竹子、石板、紙或玻璃等天然建材，創造外表似柔弱卻更耐震，並具有傳統建築溫馨美的柔弱建築，因此又稱「弱(負)建築」。

虹口區SOHO是隈研吾的另一實驗，以優雅的垂直線條詮釋向來都是硬梆梆外型的辦公樓。他曾說不喜歡雄偉的建築形式，設計高樓仍希望柔弱似水。虹口SOHO的設計靈感來自琴弦，外觀以格柵式的白色鋼條編織的網格版材料，形成獨特的垂直感，賦予空間不斷的明暗變化。格柵仿若琴弦，堅強而柔順的覆蓋整棟建築，整體優雅而鮮明。室內空間仍延續琴概念，空調系統結合在室內設計的曲線線條中，使空間像鋼琴內的琴弦一樣美。整個空間自上而下，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無論坂茂運用自然材料，追求環保、低調；或是隈研吾從傳統中找新意的「弱建築」獨立美學，以平凡材料做出高品質的貴設計，都是「看起來高貴不貴，其實很貴」的低調奢華的設計代表。而這種「低調奢華˙獨立美學」風潮，在同具城市開創性格的寧波出現更大膽的建築實驗。



寧波外灘

上海與寧波有什麼同質性與淵源，可一起比較其城市美學?

 

寧波與上海都有「海納百川」的共同傳統，具開放、開創、靈活、實驗的精神。

上海與寧波有同樣的城市血緣，因為早期上海厲害的商人都來自寧波。原由是，二個商業城市都是五口通商最早的開放口岸，《南京條約》使寧波成為第一個通商口岸，寧波外灘比上海外灘早20年開放。但是外資迅速進入、官吏腐敗和太平天國戰亂，使寧波經濟凋敝，擅長做生意的寧波商人，開始大批前往上海並逐漸占據領導地位。此後上海寧波人成為上海重要的商貿族群，寧波商幫對於上海繁榮有極大貢獻。這是二者的一種同質性與淵源。

寧波東錢湖寧波柏悅酒店古色新意的建築

寧波的歷史文化底蘊比上海深、厚、遠



然而，大家可能沒有想到，寧波的歷史文化底蘊居然比上海深、厚、遠。

 

寧波的城市發展可上溯至戰國，有悠久的航運和對外交流歷史，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門戶。五口通商時，寧波海港城市已是一個從越王勾踐時代就發展的歷史城，當時的上海仍是個發展歷史淺短的小漁村。有文化傳承的寧波所揮灑的開創實驗精神，自然不同於上海的自由揮灑無包袱。但寧波人有著商幫的靈活與創意，反而傳承另一種文化實驗先鋒的精神。這是二者的差異性。

正因如此，王澍才說「寧波是最佳的建築實驗場」。

在寧波的傳統文化與創新血統中，王澍的詩意建築與建築實驗找到另一種獨立美學的類型。融合中國文人思維的新意與環境融合的論述，反樸歸真的新鄉土主義，嘗試找尋中式建築的現代新形態，是他獲得2012普利兹克獎青睞的原因。



寧波歷史博物館



以王澍得獎的作品寧波歷史博物館(以下簡稱，寧博物館)，可導讀其新鄉土主義實驗的論述與內容。

寧博物館最鮮明的新鄉土建築特色有二:
1.      利用當地材料回收再利用。
2.      傳統民居找到轉換的建築語彙，回歸鄉土的自然氣息。


寧波歷史博物館瓦爿牆

回收再利用當地材料的特色，從寧博物館建築外牆的「瓦爿牆」和「竹條模板混凝土」，可看到他試著回溯寧波傳統民居建築特色和江南水鄉之美。

瓦爿牆是寧波附近古縣慈城的特色。慈城的古建築群民居是中國國家級保護歷史建物，其最大特色就是以回收青磚、龍骨磚、瓦、打碎的缸片為材料，完成民宅的瓦爿牆。它是苦難年代平民的智慧結晶，鄉土樸質卻帶有一種純樸之美。這給王澍許多靈感，他從瓦爿牆的殘垣斷壁中吸取元素與養分。




瓦爿牆是寧波附近古縣慈城的特色

無論在杭州中國美院象山校區、寧波美術館與寧博物館設計中，王澍大量使用回收的舊磚瓦設計瓦爿牆。利用在地原生材料的環保觀念，除了實踐老莊思想的師法自然哲學，尊重並凸顯當地文化特色外，更有兩個深層意義:

1.回收再生材料再利用，抗議建築材料的浪費

2.抗議過於快速發展改造的城鎮發展，漠視當地文化傳統的保存

他曾說過象山校園使用的回收材料，是從浙江各地回收數量超過700萬件的磚、瓦、石，此數字代表當時對傳統村落城鎮建築毀壞的程度，他試圖善用廢棄材料，同時控訴不當的城鎮開發。這種環保永續的理念，與2014年得主坂茂發展的紙管建築，有類似的初衷。

如何將中國文人書畫的意境與冶園的精神轉化成現代建築，以中國傳統老莊思想道法自然的尊重環境態度，加上返璞歸真原生設計，也是他做的建築新實驗。

王澍自述有四幅中國山水畫是他發展寧博物館設計理念的繆思。


李唐 《萬壑松風圖》

北宋郭熙《早春圖》

台北故宮的「故宮三寶」:北宋郭熙《早春圖》、李唐《萬壑松風圖》與范寬 《谿山行旅圖》，所描繪的北方大山山勢量體的高聳塊體感，成為寧博物館外觀大塊狀擬山量體的靈感。



寧波歷史博物館/擬山量體

范寬 《谿山行旅圖》

董源《夏日山口待渡圖》所呈現江南水鄉山水的水平比例與地平線構圖，讓他將寧博物館的量體配置採水平展開，並將建築高度壓低。因為這種強調地平線的水平延伸配置，是江南水鄉的審美標準。同時瓦爿牆上安排暗紅的瓦缸片，就是轉化董源畫作中夕陽映水光的意境，刻意把夕陽餘輝的光在牆上固定下來。



五代董源 《夏日山口待渡圖》

寧波歷史博物館/低矮水平量體/暗紅的瓦缸片，把夕陽餘輝在牆上固定下來

中國園林的人文精神，他也融合在景觀與水體設計中。

他將最愛的蘇州滄浪亭園林理念，「一彎清流圍繞園林外圍，未入園林先見園景」的意境，詮釋轉換在寧博物館以水包圍的景觀，結合四周環繞水池的水體設計，呈現園林在城市中獨擁山林之美，發揚傳統園林中道法自然的意境。這種與自然結合的設計理念，與隈研吾認為建築應是修補大地、融入環境的弱建築想法，互有呼應。




滄浪亭

寧波歷史博物館景觀與水體設計/江南水鄉意象

從三位建築師各自代表不同風格的獨立美學，可窺見現在流行在地、本土、自然建築奬風尚的不同面貌。比較三位建築師的作品，教主仍認為二位日本建築師的美學手法較成熟，優雅細緻。王澍提倡的簡樸美學論述迷人，想法創新且實驗精神可佩，仍期待未來他返璞歸真的詩意建築風格，可更臻成熟。我也相信在上海．寧波的江南建築新實驗，仍持續會有新的火花。個人主義的獨立時尚美學，超科技時代的反璞歸真，東方人文傳統的現代建築新火花，將持續揭開低調奢華的美學新紀元!



1933老場房國際式樣建築工藝之美

圖片來源: Wikipedia & 網路&故宮官網&教主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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